若此,也算成了他不负天下的心愿了。
沈霜亦懂他话中之意。当即眼白泛红,定定的站在那里,仔细地看着平躺在地上那人的容貌,努力将之刻画在脑海深处,生怕时光最后会将这些记忆一起随风带走。良久后,他方长出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心绪,沉声对钟鸿道:“瑾阳君,这里……便拜托你了。”
钟鸿颔首:“定不相负。”
沈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禁地之外。
魔气溃散,清气重回九州大陆。外界正是一片艳阳好时节。
沈霜独自前往戒律堂,彼时已然人头济济,齐聚在这主峰之中。他老远便看到有数位当初未曾下山以至于被困禁在地牢之中的长老面色发白,却仍有些精神,当是无碍。诸人见他来了,纷纷问起沐羽来。
他停滞片刻,随后答:“已然伏诛于御神剑下。”
“太好了!”众人纷纷嫌恶地道,“这等欺师灭祖的叛门之徒,真是挫骨扬灰亦不为过!只一剑要了他命,真是太便宜他了!”
沈霜当即面色一白,冷冷道:“死者为大,还是勿要过多讨论了。”
“什么死者为大,我看,这种魔头便是死了,也不足解恨!”一人愤愤然道。他仍欲说些什么,却在沈霜骤然投来的冰冷视线下喏喏噤声,不敢再多加言语了。
这时,一阵轻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脸色苍白的却云真人在弟子的扶持之下从地牢里被救了出来。
他抬起头来,与沈霜目光接触,气氛凝滞。正在沈霜不知所措之际,出声道:“沈霜,随我来吧。”
沈霜猜不出却云真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心中略有忐忑,却不敢抗命。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戒律堂的一处偏屋,却云真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挥了挥手,屏退了周遭寒月宗弟子。
他做完这些,像是又牵扯到了身上伤势,一时间竟咳得快喘不过气来。沈霜急忙去扶,却被对方摇头拒绝了,而是道:“却尘……他是去了吗?”
乍然提及沐羽,沈霜心中又是一痛,却避无可避:“……沐师叔,去了。”
他本以为却云真人叫他过来,是准备询问自己杀掉沐羽的详细过程。不曾想,却云真人听到他回答,短暂地愣了片刻,竟是闭上了双眼。沈霜细细看去,眼周竟微泛红色,似是在勉力控制自己情绪一般。随后果不出他所料,对方问:“他……可有说些什么遗言?你与我说说看。”
“师叔说……请不必为他……这种人伤心难过,请……忘了他。”沈霜声音低哑,“灵脉传人这责任……太过沉重,他错行至此,唯有以此……谢天下众生。”
却云真人乍睁开双目,声音颤抖:“却尘他……真如此说?”
“是。”沈霜道。
“果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自在地牢中见到他数次来看……”却云真人覆面颤声道,“他始终是他,从不会变的。十多年前的那个傻孩子,怎么会走入歧途呢……师尊啊,我当真是负了您的期待了。弟子不肖啊……”
沈霜在一旁看着却云真人这般神色,又想起禁地里钟鸿曾说的那些过往,只觉得唯有他如同一个被隔离在外的局外人一般。这让他在心中产生了一种又是畅快又是嫉妒的情绪。只是这股痛苦憎恨亦在他的内心扎根盘桓,深深地伤害着他自己。
他站在屋里,当了一阵子透明人。在等却云真人终于略缓过来些情绪时,方提问道:“掌门,沐师叔遗体现今仍留在禁地。当如何处置?”
却云真人本便在虚弱之中,仍需时间回复。乍一提及如此尖锐问题,不免呼吸又是一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似乎不为所动的沈霜,只道:“此事不可声张……只是恐葬入沐家陵墓之中会被邪魔利用,反倒悖了他的遗愿。便……将其火化,归送天地吧。”
却云真人所说果与钟鸿所言别无二致,沈霜心中并无波动,应下:“弟子遵命。”
罢了,便要退去。
“慢……”却云真人见他欲走,当下叫住了他。沈霜回头望去,他却停滞了片刻,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此次我伤势未愈,恐不能主持大局。此事便交由你处理吧,火化后……不必抛洒骨灰,你偷偷找些替代的换下来,让他……回归祖祠吧。”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这么些年了,他几乎从未回过那里。若是死后也在这天地间漂舶无归处,总是太过狠毒。若能与宗族为伴,当是多少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