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领完赏退下, 宾客们移步厅堂,接着便是寿宴。
淮月作为淮府嫡子,要在宾客面前呈上寿礼为淮父祝寿。
小淮月准备的是自己亲自写的百寿图, 这份寿礼一呈上来,便引得满堂宾客交口称赞。
夸赞这份孝心是一方面,淮月不过六岁,笔下的字却已经隐隐有了筋骨。
众人早就听说淮府少爷天资聪颖,如今得见才知并非夸大, 再加上淮府的地位,宾客们自是对淮月夸了又夸。
淮父却只是维持着严肃沉稳的神情点了点头,众人心道淮大人教子严厉,却转头就见淮父对着抱了个布娃娃跑来献宝的次子喜笑颜开……
宴席之后,淮府又安排了耍乐的节目。
小淮月身上不慎沾了汁水,要先回自己的院子更衣,再回来招待其他小客人。
跟在淮月身后的是看着他长大的小厮,见淮月闷闷不乐,还以为他是因为淮父偏心的行为,正想宽解,却听淮月道:“你帮我取点银子和伤药送到戏班子,给那个小孩儿。”
小厮一怔,反应过来后正要应诺,却倏然听到一阵落水声伴随着起哄声从一侧假山后传来。
小淮月也听到了动静,当即带着人绕过假山,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假山后是一个荷塘,如今正值冬日,荷叶枯黄败落,实在没什么景致,一群来参加宴会的少爷小姐却围在荷塘边,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事物,笑得十分开心。
荷塘中,戏班的那个男孩正在不断地上下起伏,他显然不会凫水,挣扎着叫救命时湖水不停呛进喉管,声音断断续续,狼狈极了。
小淮月厉声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群少爷小姐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淮府少爷后很快收了之前的跋扈模样。
他们年纪看上去都和淮月差不多大,最大的也才十岁。
为首的小胖子往后缩了缩没说话,一个穿着大红斗篷抱着手炉的小姑娘脆声道:“戏文里写了母子投河却没演,我们没只是想让他演给我们看看。”
小淮月让人救了男孩,小胖子想拦,却被淮月的小厮挡住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前面的宾客,那群孩童的父母见自己孩子在淮父生辰宴上闹出这种事,个个脸色难看,不住地向淮父道歉请罪。
好在那名男孩最终还是救回来了,戏班子自知得罪了城中不少达官显贵家里的少爷小姐,在此地定然呆不下去,第二天便着急忙慌地离开了江淮城。
这件事传扬出去,人人都称道淮府家教好,淮小少爷心地善良,赤子之心,而参与了此事的少爷小姐回去后则是无一不被家规处罚。
这件事只是淮月幼时的一个插曲,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他很快便抛之脑后,顶多把那些用人命做耍的人记在心底不再来往。
却没想到有人因为这件事一直对他记恨在心。
后来淮府败落,淮月流落戏院。
戏子是贱籍,在戏院里就是一条贱命,死了也不会有人可惜。
只有最顶尖的名角儿才能活得稍微像个人,他别无选择,只能努力学戏。
淮月十六岁登台,初时并没有名气,却很快便有人请他去府中唱戏。
戏台搭在湖边,台下坐着府中的大少爷,淮月唱到一半便被叫停。
“戏文里说要投河,作何不演?”大少爷约莫二十出头,身材肥胖臃肿,三角眼中闪着恶意的光。
正是十年前在淮府中因为推人下水跟淮月起过冲突的小胖子。
戏子是贱籍,是任人耍乐的玩意儿,淮月挣扎过也努力过,最后化作淮河的一捧泥沙,也不算意料之外的结局。
时隔一世再穿上戏服,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淮月的心绪并不平静。
最后一句戏词落下,淮月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中思绪万千,让他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掌声从前方传来,猛地将他拉回现实。
淮月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敛起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抬头看过去。
凌彻从沙发上站起身,毫不吝啬地表达赞赏。
“很好听,我很喜欢。”
淮月和他对视片刻,眨了眨眼垂下目光,他伸手抚平戏服上的褶皱:“还有没有别的想听的?”